五
结果，最后勇者团选定的会议地点改在了泰晤士河畔。奥娃在经过深巷街的时候匆匆换上了古拉递过来的女仆制服，赤着脚来到泰晤士河北岸，找到一个能够下水的地方，把脚伸了进去——虽然泰晤士河本身的味道跟马粪也没啥差别，但奥娃总算心满意足地把“洗干净了”的脚塞回到鞋子里。
古拉把圣剑递给奥娃。奥娃狐疑地接过圣剑，直接对圣剑说话：
“喂喂，圣剑先生，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？我喝醉之前发生了什么吗？”
没有回音。圣剑冷冰冰地，就跟普通的小撬棍一样一语不发。
奥娃抬起头，正好撞上古拉关心的眼神。
“如何？它还是不说话？”
“嗯。”奥娃点点头，皱起眉：”难道说从昨晚我昏迷时开始，圣剑就没有说过话了？”
克诺亨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“没错。不管我和艾森怎么询问，圣剑的三个人格没有一个出来跟我们交谈。”
白骨科学家敲敲自己的额骨，努力想做出一个深思的表情。但在别人看来，白骨的高兴、哀伤和困惑看上去都是同一个表情。
“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。莫非圣剑在昨天的遭遇战中遇到了什么致命的打击？法拉第有一个实验，被雷打的铁好像可以带上某种磁性，说不定圣剑的状态跟这个类似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奥娃问道。
“我推测，可能有一种极强的雷电在空气中流过，先是打晕了奥娃，然后给圣剑染上磁性，从而改变了它的生物电流向——因此丧失功能，变成了其他东西。”
古拉摇摇头。“我不知道这些道理，不过，我觉得最好还是来问问艾森吧。毕竟她昨晚是离事件最近的证人。”
三双眼睛一同投向坐在河边台阶上的艾森。艾森也洗过了鞋子，双手紧紧放在膝盖上，皱着眉头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终于，盗贼女仆缓缓地开口了：
“其实，我没有亲眼目睹奥娃被击倒的现场。我赶到的时候，奥娃已经昏迷在路边了。
“我的脚步慢了一步，因为在路上的时候，我闻到了杰克·里普尔的信香味道，我感到害怕，因为这次的香味跟过去不同。
“它像一团凝固的雾，在点亮路灯的街道下等着我。确切地说，就像一团化作雾气的黑狗，趴在路灯下，等我走近时却突然消逝了。在那团香味曾经盘踞的地方，留下一个黑色的信封。”
艾森捂住了脸，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传出来，一字一顿，显得有点咬牙切齿。
“杰克·里普尔向我发了黑函。他们一直在盯着我，估计我们刚进伦敦就被他们盯上了。我原本以为，像我这种连学徒都没毕业的小贼，只要待在奥娃身边，平时注意一下，保持跟警察厅的联系，多少能够让杰克他们有所顾忌。这也是当初我答应跟奥娃一起来伦敦时的想法。可是，我真的还是太天真了。他们找到了我，一声不吭，还给我发了黑函——这可是帮内最高级的清洗记号。这意味着所有的匪帮都以除掉我为第一要务……尤其当我找到奥娃，却发现她已经倒下的时候……我太害怕了……没有人能够保护我，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而让大家都陷入危险……那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去承担好了……”
“没有的事！”奥娃高声叫道，“昨天我只是喝醉了！那该死的麦芽啤酒，里面一定加了真正的白兰地，我……”
“那酒我也喝了，里面并没有加烈酒。”艾森说道，“别找借口了，我知道你想让我放心。但是……我真的不想让芮明那样的事情再重现了……”
突然间，艾森脸上闪过一丝惊惧的表情。“我想起来了，在转过拐角找到奥娃之前，我看到了。”
“看到啥？”克诺亨发声询问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，白骨科学家的牙齿又开始打战了。
“看到在一个高高的屋顶上蹲着的黑影。那个黑影非常奇怪，好像穿着大氅，又好像长着翅膀，它的脚跟青蛙一样蹲着屋瓦上，膝盖尖尖的，蹲在地上时甚至比它自己脑袋的位置还要高……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古拉沉吟。
“如果非要说的话。我觉得这就是最近传闻的‘弹簧腿杰克’。”艾森说道，“我不知道它的出现跟奥娃被袭击有什么关系，但是，它就这样出现了……”
“这先不提。我有一个问题，那个黑函上写了什么？你把它放哪里了？”古拉问道。
艾森摇摇头。“我根本没去碰它。我知道它只是一个标志，标志着匪帮里所有人都要全副心思对付你，里面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。我没去碰它，只是死死盯着它出神。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，雾气和黑函都消失了，好像有谁偷偷地把它回收了，就在我的面前。”
说到这里，艾森浑身颤抖，打了一个冷战。
“为什么要警告你，为什么不当场把你杀死？”古拉毫无人性地逼问着。
艾森茫然摇头。“我不知道。我不知道。也许跟奥娃有关吧……会不会是忌惮当时奥娃离我不远？又或者，是还有什么特殊原因需要暂时留着我的小命？”
古拉伸出一只手指：“另一个问题，女士。当你发现奥娃的时候，你注意到她拿着的圣剑了吗？”
艾森迷惑地眨巴着眼睛，终于缓缓地摇摇头。
“我没注意——噢，不，一开始我看到奥娃倒在路上，双手伸出，像是要抓什么东西一样……所以说，当时圣剑并不在她手上？”
“后来也不在。”古拉说道，“后来我在她裙里找到了那根短撬棍。不过，奥娃的动作也跟你说的不一样——双手抱头蹲防，神志不清，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。”
“噢不！别说了！”奥娃涨红了脸，“我一点也不记得了。”
古拉没有理会奥娃，继续说了下去。“之后，圣剑就再也没有发挥任何功能。这就是全部了吗？”
“没错。”奥娃狠狠地说道，“我不明白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。总之，事实就两个：艾森被威胁了，我被袭击了。”
“事实有三个。威胁艾森，袭击奥娃，还有……偷走了圣剑。”古拉冷静地补充。
“什么？！”艾森和奥娃同时发出惊讶的叫声。
古拉点点头，他把目光投向克诺亨。
“克诺亨跟我说过，厄舍事件之后圣剑做了一番供状。其中有一个细节我比较感兴趣，那就是圣剑对主人的认定机制。”
古拉微笑着，露出一个几百岁长者通常都会拥有的狡猾表情。
“圣剑没有把史密森先生认作主人，反而把他弄疯了。而对于奥娃、艾森和克诺亨，圣剑先后表现出认可，这是为什么？”
古拉一摆手，打断了奥娃强烈要求发言的手势。
“我来总结一下，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怪物——”
“胡说！”奥娃涨红了脸。艾森哼了一声。
“别急着反驳。事实如此，奥娃和龙是两位一体，艾森有一双魔眼，至于克诺亨……一看就懂。而昨晚的事件现场，除了貌似弹簧腿的家伙，还先后出现过其他的怪物。仔细想想？”
奥娃歪过脑袋，啥也没想起来。“呃，有么？”
艾森张大嘴巴，叫了起来。
“对，在那之前我们遇见过拉文族的露易丝公主，奥娃就是为了回去追赶她而被袭击的。”
“别胡说了，伊森，露易丝又不是怪物。”奥娃大咧咧地扯出一个微笑。
古拉哼了一声。“严格说起来，不把维多利亚女王一家当作怪物的人恐怕不多。这和尊敬是两回事，也不妨碍人们既把女王当怪物又衷心尊敬她。”
“所以呢？你想说公主干下了后面的那些事情？”奥娃皱起眉头。
食人魔依然有礼貌地微笑着，微微欠身：“我先为我的无理揣测道个歉，不过，这不是很明显吗？根据艾森的供状，奥娃回头追赶公主，不是因为发现了公主身边陪伴着一个哥布林男爵吗？”
“话是这么说……”
“那么，拉文、魔物和圣剑，在那个场景下都到齐了。克诺亨，你记得当初圣剑的供状，提到拉文和魔物时是怎么说的吗？”
白骨科学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，念了起来：
“拉文一族，不知为何的，他们的脑波频率与哈努曼（圣剑）具有几乎百分百的匹配度。所以无意之中，圣剑吸收了相当多的关于拉文一族的秘密资料。”
古拉咳嗽了一声。
“这不是在说明，实际上拉文一族天然就是作为圣剑主人的最佳选择吗？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，如果在那一夜有谁能够让圣剑毫无抵抗地离开奥娃身边……除了那位露易丝公主，还会有谁？”
“够了！”
奥娃厉声制止古拉继续说下来，自己干脆从台阶上站起身来。她从兜里掏出那根小小的短撬棍。
“看呐，你那套破推理都是根据一个论据开展的——那就是认为我手头这把圣剑是个假货。我说，你怎么知道？！连我都还没开口呢，你凭什么推断它是假货？你看，假货能抵挡我——勇者奥娃的用力一拗吗？”
勇者女仆一边说着，一边用力将短撬棍向两边折去。
只听见咔嚓一声，圣剑真的断成了两截。
奥娃的脸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，几乎要从眼睛里冒出烟来。她把圣剑的截面举到眼前来。
“什么玩意啊？！为什么里面有稻草啊！”
古拉冷笑一声。“劣质的铸铁，铸模里面还有没被烧掉的草秆子，这玩意我真不敢称之为圣剑。”
勇者女仆大嚷大叫。“骗子！小偷！该死的乌鸦！我的圣剑去哪儿了啊！”
她越想越气，用力挥起胳膊。只见天空中划过一道弧形，假圣剑飞向泰晤士河，差点就砸在某个刚从一艘舢舨上冒出来的脑袋上。
舢舨刚刚要靠岸。船夫的动作不太稳当，那个脑袋晃动得厉害，看上去像个傅科摆。脑袋大声喝道：
“是谁？！谁在往苏格兰场的侦探头上扔东西！”
艾森捂住了眼睛。怎么偏偏是她？
“是醉鬼维娜，行行好，奥娃，你就当没看见她吧。”盗贼女仆悄声低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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